“两个星期前，我来到这个城市。”沉默了一会儿，蓝郁灵开口说道。“当时我也不知道她们叫我来这里上学的目的是什么…她们没有告诉我。我当时只知道暂时还没有给我安排好住的地方，入校手续正在办理，还有这个城市中没有其他魔女。最初的那几天，我只能靠自己。”
马悦刚想问“她们”指的是谁，随后一想，应该是指另外的魔女吧。
“其实这也没什么，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了。”蓝郁灵摇摇头，继续说道，“对一个魔女来说，想要在天黑前找到一个没人的房子然后进去睡一觉几乎没什么难度。而且这里也没有神圣武者，所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——”然后她抬头看了马悦一眼，“当时她们是这么说的。你是怎么回事啊。”
她没想让马悦回答。顿了一会儿，她继续说道：“于是那天我就在城市里瞎转悠，查看一下地形，熟悉一下这座城市，准备在天快黑的时候再去找个住户不在的房子睡一晚。本来事情可以就这么继续下去，我也不会遇到后面那些事。然而——”
蓝郁灵在街道上走着，突然感到一阵不适。怎么？她疑惑地看看四周，随即发现了原因。抬头，一丝冰凉的触感划过脸庞。
啊呀，下雨了。
不会吧，怎么这么巧啊。她苦笑了一下，捂着额头，然后一把扶住旁边的墙。不适感逐渐放大，头也渐渐开始晕了起来，呼吸开始变得困难。真是…力量还没恢复的时候碰到下雨…
火，很难在雨中燃烧。
摇摇头，她拼命想保持意识清醒。哎呀，这下就没办法了，这种状态，不大可能再去找房子了…不行，不能在这里睡着啊，怎么着也得找个避雨的地方…
跌跌撞撞地走进一个有些阴暗的小巷，她走到一个塑料棚下面。雨越下越大，砰砰地拍打着屋檐，旁边的早已锈蚀的排水管口哗哗地向下流着水。
好，这下应该淋不到雨了…这里应该没什么人吧？好吧…不，就算有也没法管了，总之就先…
蓝郁灵躺倒在地上——不如说是瘫倒。不行了，先在这里睡一觉吧…眼皮越来越重，终于，她眼前一黑，睡了过去。
四周只剩下雨点拍打地面的声音。巷口的路灯生满铁锈，发出惨白色的灯光，静静地在雨中站立着。
然后，灯光下出现一个人影。
朦胧中，蓝郁灵看到自己的背影。她被蒙上一块布，然后被拉到一艘小独木舟上，接着在激流中快速前行。水滴打湿了她的脸，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冰凉的让人难受的感觉…
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雨声。是梦吗？还真奇怪啊…她闭着眼睛，翻了个身。嗯…睡了多长时间了？啊不行，头还是有些晕…啊，好暖和啊…嗯嗯？不对，这软软的感觉是什么？我不是睡在地面上了么？
微微睁开眼，一丝光线射入眼睛。她伸手挡了一下。好刺眼…已经白天了吗？不过，我这是…
她躺在床上，迷迷糊糊地揉着眼。坐直身子，她有些迷茫地向四周看了看。诶？这是哪里？
视野中的白雾渐渐散去，一个房间清晰地出现在眼前。有些小，但是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。
她摇摇头，又揉了一下眼，再次看向四周。不是在做梦吧？景色依旧。不是做梦。
然后，她的听觉开始慢慢恢复。耳朵里的雨声缓缓退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人的低语声。她仔细辨认着。“干什么啊，拉着窗帘，把她晒醒了怎么办…”声音由远及近。
吱呀一声，床头边的门被打开了，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边刷着牙一边走进来。一低头，他看到了蓝郁灵。
蓝郁灵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，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。
那人看着蓝郁灵。一秒。然后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。“怎么？你什么时候…吓死我了！”然后，他猛然间想起什么的样子，回头朝着外面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大喊：
“喂！老婆！”嘴里满是牙膏，他被呛得咳嗽了一声，“她醒了！早饭多做一个人的份！”
蓝郁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。他回过头来，笑了一下：“刚醒过来就吃饭，你会不会难受？”
她呆了一会儿，摇摇头“嗯，不会…”
“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叔叔还有阿姨。”蓝郁灵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。“他们是…两个很好的人。”
饭桌上，蓝郁灵拿着筷子，显得有些局促。年轻的夫妇坐在蓝郁灵的对面，让她感到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。
“吃啊？怎么，没胃口？”说是阿姨，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。旁边的男人也差不多。“啊，没胃口也正常，毕竟这做菜的水准确实是有点——”话没说完，他脸上就挨了一拳：“有意见啊？有种的你来做！上次做出来的那碟黑色胶状物连楼下的大黄都不愿吃还有脸说呢你！”
蓝郁灵木然看着，然后扑哧一声捂嘴笑了。“看到没有？”男人揉着脸，指着他妻子，“你以后长大了可千万——”“——别嫁给这种人！”
黄文耀和夏荷。他们是因为工作原因最近新搬到这附近的。那天晚上黄文耀从公司下班，为了赶近便，想要从那条小巷抄近道回家，结果看到了睡在地上的蓝郁灵。犹豫了一会儿，他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在蓝郁灵身上，背起她来把她带回了家。
“他就是喜欢装能，”夏荷吃了一口菜，“昨晚回来的时候淋得跟掉水里的海绵一样，结果还感冒了…”
“啊，是吗…”蓝郁灵觉得有些抱歉，“嗯…对不起，给你们添麻烦了…”
“嗨！这点小感冒，没事…对了，你家住哪里啊，昨晚怎么睡在那种地方？”
蓝郁灵犹豫了一下。然后她决定说实话。“没有...我一个人来的，住的地方他们暂时还没安排好。”这应该算是实话吧？
他们俩对视了一眼。“那，如果不介意的话，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？”夏荷说道。
蓝郁灵一愣，然后慌忙摇头：“啊啊，不不不，那怎么行，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，我哪能…”
“嗨，能添什么麻烦啊。”黄文耀说道，“没事的，反正这房子买大了，两个人住觉得很空。你在哪里上学？”
“嗯…入学手续还在办…”
“那好啦，用不着担心上学路远，也没别的什么麻烦事，住的地方找号前就住在这里吧。”黄文耀说着，歪了一下头：“怎么？怕我们把你卖掉？”
“没有没有，怎么会…”
“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啊。哎说起来卖掉你还真有可能赚一笔…”黄文耀邪恶地笑着，搓搓手。夏荷毫不犹豫地又给了他一拳。
“哎呦喂！很疼啊，你还真打啊！对了，你要是还那么睡在外面的话，被坏人发现了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…”然后又是一拳。
蓝郁灵眨了眨眼，笑了。
“那天之后，我真的住在了那里。”蓝郁灵说道。“白天的时候我在城市里到处转，到了中午和晚上我就去他们家里。然后，那件事，我记得很清楚。”
第二天，蓝郁灵在街道上走着，忽然又觉得不舒服。抬头，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，看起来又要下雨。于是她急忙往回赶。当她走到门前时，她才想起来，现在还很早，离他们两个下班还有一段时间，家里没人，进不去。
怎么办？在外面呆着会很难受的…她看看自己的手。要弄开这个锁应该很容易，不过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没法跟他们解释啊…怎么办？
她选择在门外等。
于是，当黄文耀回到家时，发现蓝郁灵躺在门外的楼梯上，用几近奄奄一息的声音笑着对他说：“叔叔，你回来了啊…”
“怎…什么情况！你怎么了？”黄文耀大惊失色，急忙打开门把蓝郁灵抱进屋里。
“嗯…我一直就这样…”蓝郁灵的声音有些飘渺，“下雨就会不舒服…今天在街上一看要下雨就跑回来了…结果你们还没下班…”
黄文耀捂着额头：“那怎么办？用不用叫医生？”
“不不，不用了，一会儿就好了…睡一会儿就…”蓝郁灵的声音弱了下去。头一沉，她睡着了。
黄文耀看着她，挠挠头。“什么怪病都有啊…”他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因为一直下着雨，蓝郁灵下午没出门。晚上，阿姨先回到了家。
“怎么回事，不舒服吗？”她看着蓝郁灵，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。
“不，啊，嗯，是有一点。没关系。”蓝郁灵有些虚弱地笑笑。
夏荷抬头看看表。“这都几点了，那玩意儿怎么还不回来…咱们不等他了吧？”她把菜端上桌子，寻求蓝郁灵的意见。
“没关系，我无所谓…”说着，黄文耀打开了屋门。
“什么？吃饭没等我吗？”
“谁叫你回来那么晚！”夏荷冲他吐了吐舌头，“干什么去了你？”
黄文耀蹦蹦跳跳地走进来。“老婆，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”
夏荷毫无反应。
“哎呦喂，你这人怎么这样啊。结婚一周年哦！这你都能忘？”他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。“今天刚好发了工资，于是就…当当！”他掏出一个首饰盒，打开，里面装着一条钻石项链。
夏荷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。“哇塞！这不就是那条…啊啊我一直想要的那条嘛！”她一把抱住黄文耀，“老公我爱死你了！”
“老婆我也爱你——不过等会儿，你为什么只有在看到我给你买东西之后才说啊？”
蓝郁灵在一旁看着，捂嘴笑了。黄文耀拍拍夏荷的背：“喂喂喂，让人家看笑话呢你？松手松手…”
“不，没有。”蓝郁灵放下手，看向一边。“我...挺羡慕你们的。”
黄文耀撇了一下嘴，“嗯？怎么了？突然羡慕什么？”
蓝郁灵低下头：“我…没怎么见过我父亲，妈妈在几年前也突然离开了…”她抬起头，笑笑，“我没什么家人，连可以拥抱的人都没有。所以…我觉得你们好幸福啊。”
“啊…是吗…”黄文耀看着蓝郁灵。然后，他掏出一把钥匙。“给，今天下午我跑去配的，房门钥匙。”
蓝郁灵吃惊地抬起头。“不不，这怎么行…”
“拿着吧！反正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…”黄文耀开玩笑地说着，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，可以把我们当作你的家人啊。最近找的这工作赚钱不少，家里再多一个人也无所谓。”他笑着，“怎么样？考虑一下？”
蓝郁灵愣愣地看着他。三秒后，她接过那把钥匙。“谢谢…”
别哭啊。她对自己说。哭之后有一段时间会失去力量的…
她失败了。
“那几天，我真的又找到了家的感觉。”蓝郁灵说道。“我从来没想过会有那样的人。他们甚至愿意相信一个仅仅认识一天的来路不明的人。我当然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，但我当时真的很希望能和他们一起再多过几天。但是…”
“哈哈，我爱死这工作了，赚钱不少诶。”黄文耀说着，拍拍头。“但是貌似有点邪门，前几任干这个位子的都干不长。差不多有六个人了吧？干了没多长时间就出意外了…”
“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，没怎么在意。直到出事的那一天我们才想起这句话。”蓝郁灵的眼神黯淡了下去。“知道他找到的工作是什么吗？”她看向马悦。
“迅捷物流经济部门会计。”
马悦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几天之后，叔叔开始变得有些奇怪。回家时他总是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。问他怎么回事，他只会摇头说没什么。”
蓝郁灵顿了一下。“之后，因为很担心他，有一天，我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看了他的日记。我当然知道这很不道德，但当时我也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。我在上面找到了他这样紧张的原因。”她看向黄腾达，后者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。
“叔叔他发现公司的财务记录有问题。于是他就开始一个人偷偷地对这事进行调查。终于，他发现了一件大事。”她又看了一眼黄腾达。“公司的上层在最近几年里大量挪用公司的钱，并且还有受贿、贪污的迹象，金额非常大，大到让他感到事态非常严重。于是，就在当时日记的最后一页上，他说他明天准备去收集一些资料然后报警。”
蓝郁灵闭上了眼。“但我们没等到他回来。当天下午，我们得知他出了车祸。伤势非常严重，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。”
齿轮咬合了。
“我和阿姨当时都以为那只是意外。但是，从医院回到家之后，我们发现家里面进了小偷，屋里一团乱。有很多东西都丢了。不过，仔细检查后我才发现，那本日记也丢了。”蓝郁灵睁开眼。“然后我就开始怀疑这不是巧合。一个小偷干嘛要去费尽心思找一个日记本然后偷走呢？我觉得，丢的其他东西都是掩饰，那个贼真正要拿走的只有那本‘可能记了什么东西’的日记本。再加上叔叔以前说过的那句话——我认为那几个人也是一样，因为发现了公司的财务记录不正常才出了‘意外’。”
马悦咬着牙。什么啊…怎么能做出这种事…看看地上的那个胖子，她之前的同情感一扫而空。
“看到警方没有什么进展，我决定自己查一下这件事。之后的事情你也应该清楚了吧？”蓝郁灵说着，抬头看向马悦，“用了一点小手段，我很快找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。然后，那天晚上，我烧了他的车，逼着他说出了他这么做的原因。然后他告诉我，他根本不认识叔叔，是一个叫吴诚的人指使他这么做的。没费多大劲，我找到了吴诚的住址。我到那里的时候，吴诚不在，于是我就只把他的房子烧了。第二天，我找到了藏在那个工地里的吴诚，然后又试着逼问他。然后他对我说他也不是主谋，是他的上司让他这么干的。然后，就到现在了。”她低下头，看向跌倒在地上的黄腾达。“就是他。为了防止自己贪污的行迹暴露，他花钱雇佣其他的人制造了七场意外。明白了吗？”
她回头看着马悦的眼睛。“叔叔是个很好的人。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。还有那另外的我不认识的六个人，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公平。他们只是发现了事实，他们才是正确的那一方。而为什么真正的罪人现在还自在逍遥地活着，他们却遭遇不幸？我不懂。”
她慢慢举起手，火焰在她手心颤动着。“我不懂。如果没有‘人’来为他们讨回公道的话，那就让人类之外的东西来吧。黄腾达，”她缓缓说道，“今天，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。”
“等一下！”
手又一次停在半空，蓝郁灵回头，不解地看着马悦。“怎么？我刚刚说的你都没听到么？难道你现在都还觉得这个人是无辜的？你到底——”
“那个人醒了。”马悦说道。“那个叔叔…叫黄文耀是吧？他醒了。”
蓝郁灵一愣。“什么？”
“他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，听到了吗？”马悦喘了口气，快速说道，“医生发现他的时候他…你今天有没有去找他？”
突然被反问，蓝郁灵一时没反应过来。“嗯…去了，怎么了？”
“医生发现他的时候，他一直在床上挥着手，好像还在不停低声说‘别做傻事’。我当时就觉得他这话可能是对你说的。”马悦站直身体，说道。
蓝郁灵呆呆地望着她。
“他也许并不希望你这么做。你知道吗？他或许…”马悦顿了一下，“他真的把你当作家人。没人会希望自己的家人为了给自己报仇而伤害到其他的人的，尤其是…像他那么善良的人。他绝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。”
围巾下，魔女的嘴微微张着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“停手吧，现在还不晚！”马悦继续说道，“就像你说的，你并不希望伤到其他人。而到现在为止，你也确实没有伤到任何人，你明白吗？现在还不晚！别让他这种人脏了你的手！”
她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。“如果有证据的话，可以去报警。我表哥是警察，可以直接跟他去说。让法律去惩罚他吧，好吗？”
蓝郁灵低下头，沉默了一会儿。半晌，她手心中的火焰熄灭了。
马悦长出了一口气，手垂了下来。
“是吗…”她把围巾拉下，缓缓说道，“我…一直在做只有我一个人希望看到的事吗？”她抬起头看着马悦，笑了一下。
马悦喘着气，笑笑，伸出手。“咱们走吧，好吗？动静闹得这么大，警察估计一会就过来了…”
蓝郁灵看着马悦的手。然后，她摇了摇头。
马悦的手颤抖了一下。怎么？
“不…我没办法回去了。”她回头，看着四周的火光，还有被火映红的天空。“无论怎么说，我做了很多伤害到别人的事，这是事实。”她摇摇头，“我是怎么了？竟然做出这种事…无论如何，这样的我…已经没什么理由再回去了。我说过吧？今晚一切都会结束。在那之后…我就永远消失。”她对着马悦，笑了。
“能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。谢谢你。如果有机会的话，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。那么——”她笑了一下，说不出是凄凉、忧伤，还是寂寞，“——再见了。”
她向后退了一步，轻盈地跃出天台边界，向楼下坠落。
那个笑容瞬间在马悦眼前定格。仿佛一道闪电般，马悦的脑海中突然间闪过很多模糊的画面。
火。
雨点打在她身上。
地上的血迹。
什么人的呼喊声。
一个女人的脸。
对，那个人脸上带着同样的笑容。说不出是凄凉、忧伤，还是寂寞。
“花雨，快跑吧。越快越好——”
蓝郁灵的胳膊瞬间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。她一惊，抬起头。
马悦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她刚才明明已经因为冲上十层楼累得筋疲力尽了，现在却以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速度冲到了天台边缘，飞扑过去，一伸手抓住了蓝郁灵的胳膊。这应该是百米冲刺时的速度——不，比平时测验的时候还要快一些。
蓝郁灵有些吃惊地看着她。马悦就这么趴在地上，死死拽着蓝郁灵。
然后，马悦的身体向前滑了一下。蓝郁灵慌了，抬头说道：“松手啊！这样你也会掉下去的！”
“不…”马悦的牙咬得咔咔响。
“松手吧。”蓝郁灵闭上眼睛，“我不值得你这样做。我说过了，我已经没什么理由再…”
“我说不就是不你听见了没有！”马悦大喊。“谁说你没有理由！还有人在等你啊！那个阿姨、那个叔叔、同学们、陈老师、她的孩子、刘老师，还有…”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下，“还有我，可以吗？我们都在等你回去啊！有人在等你回家，这个回家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？”
泪水滑下。“回去吧…我们一起…”
蓝郁灵望着马悦，嘴微微张着。许久，她开口：“好…”
马悦的身体又向外滑了一下，她现在差不多有半个身子都在外面。蓝郁灵抬起头，有些着急地说道：“好了！我知道了！总之你先把手放开，好吗？”
“我刚才说什么了！我告诉你，我绝对不会——”
然后马悦感到右臂一阵剧痛。她一下子松开了手。蓝郁灵的脸上写着些许惊慌，看着马悦的背后。马悦瞪着眼睛，看着蓝郁灵的身影在自己眼前缓缓变小。
她回过头来，站起身。
黄腾达喘着粗气，收回自己打在马悦胳膊上的拳头。“哈，哈哈，它死了，那个东西，它死了！哈哈哈！”他的眼神透出一丝狂乱，“你杀了那个怪物，啊，你救了我！啊，啊，你要多少钱？我给你，我给你很多钱！”他掏出一个支票簿，在上面用随身带着的钢笔快速而熟练地涂抹着。“二十万…够不够？哈哈，很多钱！只要你对今晚的事保密，只要你对我的那些事保密，这些钱就——”
马悦一拳朝他脸上抡过去。“你丫的干了什么——！”
黄腾达重心不稳，一下子又跌倒在地上，颤抖着，看着他面前出现的新的威胁。
马悦朝他走过来，死死瞪着他的眼。“你真的是…”她都懒得去形容这个人，她觉得用那些形容词去形容他简直是对那些词语的侮辱。
黄腾达惊恐地向后退着。“别…别过来！钱还不够吗？我还可以——”
马悦右手从腰间抽出枪，指向黄腾达的额头。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，牙齿几乎要被咬碎一般。
“她说的对，”马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，“真的应该把你杀掉才对——”
砰砰砰砰砰砰砰砰！
马悦咬着牙，枪口的火焰欢快地跃动着。
黄腾达脖子左侧的地面上出现了八个洞。
马悦停止扣动扳机，盯着他的眼睛，大吼了一声。然后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朝他左边脖子上砸了一枪把。
黄腾达翻了个白眼，晕了过去。
马悦站起身来，看着地面上的那个她都不愿意形容的人。短短的头发拂过眼睛。起风了啊。
时间能不能倒流？每当她做错一件事的时候，她都会傻傻地问自己这个问题。当然，多数时候，不能。
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？好像…有一种什么冲动…想要朝天大吼。
她的呼吸平静下来。手枪掉到地上，白色的微粒从衣服上脱落，飘散到空气中。那就吼吧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抬起头，看着火红色的天空——
“你下手还真狠呐。”身后，银铃般的声音响起。
她愣住了。瞪大了眼睛，她回过头去。黑色的连衣裙…
魔女飘在空中，双手背在身后，歪着头，看着马悦。
“啊，对了…”蓝郁灵缓缓飘到天台上，落地，歪头一笑。“我让你松手的意思是，我会飞…”
马悦冲过去，一把抱住了蓝郁灵。
“你搞什么啊啊啊啊啊！”泪水止不住地流下，“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！你干嘛不早说啊！刚才我差点杀人了你懂吗！”她哭着大喊。
蓝郁灵双手举起，看着马悦的脑袋，有些不知所措。“嗯…我还以为你知道呢，我不是在你面前飞过一遍了吗？还有，那个，你能不能少用一点力？我呼吸有点困难…”
马悦哭着，突然身体往下一跌。蓝郁灵一把扶住她。“嗯？怎么了？”
“不，没事，有些累了而已…你试试冲上十楼然后短跑冲刺抓住人然后再挥拳打人啊，谁受得了啊。”马悦破涕为笑，流着泪，说道。“咱们还是快点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蓝郁灵把马悦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，往天台的门走去。
“哎哎哎，不，等会儿，我的枪我的枪。”马悦忽然间想起来。蓝郁灵犹豫了一下。然后，她扶着马悦朝黄腾达的方向走去。马悦捡起枪，出了一口气。“这家伙受了这么大惊吓又挨了我一枪，估计还得再晕一会儿，不用管他了。”
她回头，看着蓝郁灵，举枪朝天。
蓝郁灵吃了一惊。“呃？你要干什——”
“蓝郁灵，我向你发誓。”马悦举着枪，直视蓝郁灵的眼睛。白色的衣服并没有停止消失。“我，绝对不会朝你再开任何一枪。好吗？”
蓝郁灵看着那把枪。过了一会儿，她慢慢举起右手。
“魔女蓝郁灵——在这里对着深蓝的天空起誓。”她缓缓说道，“此后，绝对不会向马悦放出会伤到她的火焰。广袤的天空，无垠的大地，共同见证我的誓言——”她闭上眼，把右手放到胸口，“——Sarafaith。”
马悦木木地看着她。两秒后，她扑哧一声笑了。“你又来了，干嘛搞得那么正式？魔女都像你这样吗？”她脸上还挂着泪，“哎还有，你那最后一个，那是什么？什么单词吗？”
“没什么，一个后缀而已。”蓝郁灵笑笑，扶着马悦走向天台的门。“就跟人类的祷告词后面加上Amen差不多。”
“哈？是吗…”马悦说着。她们走下楼梯。“啊，对啊，差点忘了。”蓝郁灵看了一眼着着火的走廊，说道。随后，她一挥手，四周的火焰全都熄灭了。
马悦脸上全是黑线。“这这这这这这这…你好厉害啊。”
“是吗？”蓝郁灵闭上眼睛。身上的衣服变成黑色的碎片，飘散到空气中，消失了。她还是穿着那件衬衫和裙子。“也许吧…啊呀，有人上来了。”
马悦吓了一跳。“你怎么…”然后，那个人出现了。
马原驰喘着粗气，双手握枪，跑上楼梯。看到她们俩，他一愣。“嗯？丫头，你怎么在这…这是谁？”
马悦朝着蓝郁灵吐吐舌头。“我表哥，马原驰，刑警。”
“先不说这个了，事情很紧急，”马原驰有些惊讶地看着四周。火怎么瞬间全灭了？“刚才楼下有人看到一个持枪的穿着白衣服的人，你有没有看到？也许是恐怖袭击！他们跑得太慢了，我因为担心你所以——”
她们俩对视了一眼，然后同时笑了出来。
“怎么了？现在这里很危险，你们快走！”
“不不，没事了…”马悦笑着，虚弱地摇摇手。“持枪的那个人没什么事…还有，那个纵火的，”她笑着说道，“那个案子就让它悬着吧。那个纵火者不会再出现了。还有，楼顶天台现在应该躺着一个人，抓住他，快点。”
“他的怀里有个信封，里面有些文件，是很重要的证据。”蓝郁灵补充道。
马原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。然后，他一脸半是惊讶半是疑惑的表情。“你们是怎么——”
“还不快去！他可能就要醒了！”马悦看他没反应，冲他喊道。
他看看马悦，不像是在开玩笑。“听着，以后你一定得给我解释一下！”抛下一句话，他冲向楼上。
“好啦，咱们继续走吧。”马悦喘了口气，“电梯应该还停在二十楼，咱们到那之后坐电梯下去吧。哈哈，安东平还真是深藏不露啊，真有一手的…”
她们走进电梯，到了楼下，经过几个警局的工作人员，穿过警戒线，推开拥挤的人群，到了大街上。一切如旧。天黑得如同已经入夜般，街上的灯已经陆陆续续亮了起来。
马悦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。
体力恢复了一些后，她把胳膊从蓝郁灵肩上拿下。“天好阴啊，好像真的要下雨了。”马悦抬头看了看天，回头对蓝郁灵说。“要不要到我家去啊？反正家里没人，离这里也不远。下起雨来你不是会难受吗？”
蓝郁灵看着马悦。然后她摇摇头。“不了…”她也抬头看看天，“今晚我还有些事要做。”
“不会吧？你不会又是想烧几个人什么的吧？我可没劲再去追你了。”马悦无力地笑笑。
“不，我得去…对了，安东平家住在哪里？”
安东平看着电脑屏幕，心不在焉地打着dota。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已经把对面的九个人——好吧是对面的五个和自己队里的四个——压制得团团转了。
马悦到底去干什么了？这都多长时间了？好吧其实也不长…但是那种场景设定怎么想都有点…
然后，他听到敲门声。叹了口气，他摘下耳机，挠挠头发，站起身。家里没人就是麻烦啊，真是的…
敲门声又响了起来。他猛地停住了。摘掉耳机后，他才听清楚了。
不是敲门。声音是从另一侧传来的。有人在敲窗户。
他的心脏忽然间开始狂跳。丫的，这里可是五楼啊，怎么可能会有人——不，也许…不是人？
他脖子有些僵硬，慢慢回头，看向窗户。窗外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盯着他。他一动不动，死死盯着外面——不，是因为过于恐惧，动不了了。
看到他回头了，外面的那个影子停止敲窗户，拉下自己的围巾。“安东平吗？是我啊。”蓝郁灵指指自己的脸。
他脑中一片空白。嗯…很面熟，那不是…蓝郁灵？他松了一口气，转身走过去，打开窗户。“嗨，是你啊，你把我吓死了知道不——”
哎，不对啊。她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啊。还有，就算她是蓝郁灵...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啊！打开窗户后，他才想到这个问题。
蓝郁灵飘在空中，一弯腰钻进窗户，小心地低下头，防止帽子被碰掉。“打扰了。”她一笑。
安东平还愣在那里，看着蓝郁灵。蓝郁灵双手绞在身前，有些不自在。“那个，你当时伤到的是哪只手？”
安东平还是看着蓝郁灵，机械性地把左手伸出来。蓝郁灵轻轻握住他的左臂，右手放在上面，然后手心中发出红光。过了一会儿，她把手放下，说道：“好了，治好了。伤得并不算严重呢，你真是很幸运啊。”她低下头，“谢谢你当时救我。”
安东平还是没有反应。蓝郁灵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他。“怎么了？啊，对了，忘记先跟你说了。”她笑着张开两臂，“我是魔女。”
“喂！安东平，你怎么没关大门啊。我来给你解释事情来了——”马悦从客厅进来，一下子语塞。“喂喂！蓝郁灵你你你…你是怎么进来的？”
“飞…进来的…”安东平回过头来，结结巴巴地说。
马悦一脸无语。“我还在想该怎么跟他解释，结果你——好吧，安东平，”马悦灿烂地一笑，“事情就是这样。”
安东平又僵住了。马悦挥挥手：“那么，再见喽！”然后看向蓝郁灵，“然后你还有事吗？要不要去我家？”
“还有一点点吧。”她笑笑，“今晚就不去了。”
“那好吧…明天记得去上物理课啊。早上你可以来叫我的。我家的地址你知道吗？”
“要查出来很容易的。”蓝郁灵转身，钻出窗子。“那么，明天见了。”
“嗯。”马悦笑着挥挥手，回头准备出门。“喂安东平，早点睡吧。别打游戏了行不。”说完，她关上了门。
安东平还站在那里。
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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